优美的母亲泉散文

一条开满黄花的小路，藏在密密麻麻的灌木丛里若隐若现，植物学家李霖凭感觉捕捉着它的痕迹，引领我前行。初夏的风，从乔树顶梢上吹过，矮灌丛里只看见风在高处动，感觉不到它的一丝凉意。闷热中，有条蛇从脚边旁若无人地爬过，蜿蜒扭曲着如无骨的身躯，优美得似一名形体艺术家。想起一句谚语：花丛下过夜的不一定都是夜莺。我兀自笑了。

我们想去看一眼泉。

在天下万千条名胜泉水中，并没有它的席位，它很普通，甚至出身低贱。野生在湘西猛洞河畔的草地上，深藏在一片莽莽苍苍的乔灌丛林里，连牛羊都不易走到它旁边来饮一口水。只有潜行的狼隐匿的狐出没附近，苍鹰偶尔会在一旁的古树上搭巢，也只有李霖这样的植物学家才会把它视作瑰宝。若早知行旅如此艰辛，我是不会被李霖诱骗而来的。

它的土家语名字叫：门角角·腊秋莎·河河女（menjiaojiaolaqiushaheheni），汉译便是：清纯的母亲泉。

如她的名字一样洁白清纯，那条小泉，正从几棵苍老的古银杏树下土崖根处渗流而出，下边衬着银白色沙底，水清澈而晶莹。古银杏树即白果树，这一带野岭到处生长这种树，一到秋天满野金黄，如画家笔下遍是金黄的原野。而这条穿过白果树丛的母亲泉，好似一位被黄金尽情包裹的慈祥母亲，娇美而羞羞答答地流淌，静谧中透出一股不为人知的神秘。

李霖和我，脸和脖上都挂出些许血丝，茂密的沙枣棵和灌木丛几乎密不透风地护佑着母亲泉，走到她身边来我们费尽周折。一只银白色大蝴蝶从一朵红红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上倏地飞出，有婴儿巴掌大，围着我们上下翻飞不肯离去，犹若天女在舞蹈。倏忽间，随着这只美丽的蝴蝶王，从水边草丛和树根下猛然又呼啦啦飞出千百只白蝴蝶来，在空中飞舞，曼妙无比，周围一下变成犹如童话般的'梦幻世界。

太美了，我们惊扰人家安宁了。我不无歉意地轻叹。蝴蝶们在空中尽情翩跹，倒显得很兴奋的样子，有几只还落在我肩头上不肯离去，怕惊飞了它们，我一时不敢动弹。看着它们张合着美丽的双翅，令我想起土家族人的古老传说：结婚新人若把心中愿望轻轻告知蝴蝶后放飞，蝴蝶就会转告精灵天使帮助实现他们的愿望。可惜，自己未婚还不是准妈妈，但也想轻轻告知蝴蝶一个愿望，请无所不能的天使继续守护好这眼神秘的母亲泉吧。

李霖告诉我，此泉之所以叫甜蜜的母亲泉，也跟这些满天飞舞的白蝴蝶有关。传说，早先这里只许结婚怀孕的准妈妈前来沐浴，夏天当她们在泉中裸浴时，就会飞出千百只雪白色蝴蝶遮住她们美丽的身体，如梦如幻，朦胧中展现出人类本真的清纯美景。来自远古的这一传说，令我惊叹。眼前即刻浮现出在千万只雪白色蝴蝶编织的迷人幕瀑中，土家阿妈们沐浴嬉戏，笑声如歌，人与蝴蝶若隐若现宛如仙境。传说和童话，总是传递来自远古的人类与自然间的和谐信息。想起当年在黄永玉家欣赏的两幅名画：齐白石的《苗家阿妈》和黄永玉的《土家母亲》。两幅画与母亲泉的传说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，尽显生命之美、超凡脱俗的自然之美。

在母亲泉边，李霖给我指认珍贵树种黄山松、常青藤，继续讲起母亲泉的另一个故事。大约在民国年间，这一带乡村山野的六位准妈妈，共同沐浴母亲泉后送定丈夫出征，随同贺龙元帅远赴战场抗击日寇，一走杳无音讯。六位准妈妈每到夏季相约来此继续沐浴祈祷，她们守身如玉，痴等心上人早日从战场归来。很多年过去了，却无一生还者……

我一时无语。几许感伤袭上心头。没想到连这条小小的有着美丽传说的母亲泉，都掩藏着如此悲戚的故事，记载着人世间的战乱和丑恶。现实很无奈。生存着的人们，只能扛着各自的生命责任前行，活着并不需要太多理由。至此，我终于明白李霖为何带我这个文化人踏足这里，拜识母亲泉了。

就要离去了，伏在源头饮几口泉水，胸肺间顿时被一股甘洌的清液润透，心情也好了许多。李霖说，其实自己也有很多年没来这里了，外人更是很难找到此处，这里始终属于大山深处宁静的处女之地。母亲泉，始终保留着最初的古朴原貌，静静等候着夏天来此沐浴的准妈妈们，这已足够。

如来时那般艰难地走离母亲泉源头，我们徒步来到下游一个小渡口。这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：贺燕。据说有个名叫贺燕的女孩，每年去母亲泉沐浴，踏出了此渡口。

这里被暖暖的斜阳照耀着，白色沙岸几棵古柳，水面上泛出金色光辉，令人眼前一片迷朦。有几头散放的奶牛，正站在浅浅的溪水里饮水，十分悠闲的样子，身旁依偎着几头小牛犊。饮完水，牛们缓缓地渡过河去，摇着尾巴，只见对面岸上坐着它们的主人，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奶奶和她七八岁的小孙女，正安闲地等候。小姑娘身着红衫绿裤，十分俏艳。

望着这一幕，突然生发奇想：老奶奶或许就是那6位准妈妈的后人之一吧，当然也有可能是贺燕本人。那么，俏丽的小孙女，每到夏天也会如奶奶们那般赶赴母亲泉沐浴的吧。那里的千万只白蝴蝶在如约等候，等候着为她编织美丽幕幔的同时，再倾听她轻轻地耳语。

生活，在这里依然如远古般淳朴而幽美。